熔岩蛋糕

圣徒(8-12,血族pa,中篇已完结,HE)

 失踪人口拿黑历史混更,中篇,字数5w+

血族趴,二战+中世纪双时间线,半架空,轻微西幻成分

是之前的一个文漫合志商稿

bug多,真的很多,请不要怼的太厉害……

大概分四五次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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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梦境

 

 

  雷狮做了一个梦。

 

 

  柔软的床铺着实令他不舒服,他还是想念城堡里那个用实木做的大棺材。可惜现在唯一能作为他容身之处的建筑物已经在战火中烧了个一干二净了。

 

 

  他依稀听见耳边有雨声,细密地敲打在窗沿,织成一张网,笼罩着自己的意识,安抚自己。但他还是睡得极不安稳,意识停留在表层。他看见了很多东西,贯穿了六百年的漫长岁月如同走马灯一般一帧一帧闪现。最后,一切回归原点。他站在黑洞洞的大厅内,元老会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头子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还对他指指点点,然后争吵停下,母亲的手从他腋下穿过,把他抱在怀里。他的父皇吻了吻他的额头,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个小皇冠,戴在他的头顶。

 

 

  去他妈的皇冠。雷狮想把这个玩意摘下狠狠摔在地上,但身体不听使唤。他只能无力地挥动自己瘦弱没什么力量的手臂,在挣扎中,他看见一双眼睛,气焰嚣张,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恶意。

 

 

  场景一换,雷狮又站在了田野里,他把自己藏在斗篷下。他发现自己捏紧了拳头的手在抖。抬眼望去,一个青年正站在马车上,从车厢探出半个身子,没心没肺地大笑着。他感到一阵被戏弄的恼火,还有一丁点啼笑皆非的无奈。那个青年是那么适合阳光,麦浪翻滚着,大风刮过扰乱他的一头棕发,还有翻飞的衣袂。

 

 

  “混蛋!”他听见自己的咒骂声。

 

 

  可是接着,那张灿烂的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的表情。还是同一个混蛋,混蛋的手里握着一把银剑,银剑没入了一个人的身体,那个人痛苦地抓着剑,大片大片的血迹蔓延开来。雷狮发现自己不太敢看他的脸。他隐隐知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从他小时候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用信任的语气喊他,“大哥”。

 

 

  雷狮听见了理智崩断的声音。

 

 

  灭顶的噩梦接连涌来,铁蹄声、号角声、哭嚎声,如诅咒一般在耳旁挥之不去。长夜降临,哀鸿遍野,他亲眼见证了那场战争,然而雷狮已经感受不到当时的愤怒和力不从心了。他站在梦境的顶端,俯视着洪流之下。

 

 

  安迷修呢?他慢悠悠地想着,就看见了一个濒死之人倒在废墟中,六百年前的自己把他从墙角粗暴地拽出来,扔在地上。“他”掐着他的脖子,命令他睁开眼,然后“他”割破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血液送入他的口中,他们的血融合在一起,在地上汇成一滩无规则的圆--

 

 

  雷狮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了一个微笑。

 

 

  ……

 

 

  “咳!咳咳咳!”

 

 

  安迷修把碗往桌上一放,拿起手帕把溅出去的血液抹掉。雷狮睁开眼睛,就看见与自己离得极近的脸。

 

 

  “醒了?”安迷修把染红的手帕丢在一边,把碗重新递了过去,“把剩下的喝了吧。”

 

 

  雷狮还在咳,他从床上撑起来,接过碗嗅了嗅,皱起眉头,“这是谁的血?”

 

 

  安迷修:“猪血,刚杀的,新鲜着呢。”

 

 

  雷狮恨不得咳嗽着把刚刚吞进去的玩意儿都吐出来。

 

 

  “开玩笑的,”安迷修面不改色道,“昨天军队驻扎这里,休整了一晚,诱惑了好几个小伙子入伍。他们有随军医队,我花钱买了几个血袋。你喜欢喝A型血还是O型血?我每一个血型的都买了一点,你可以试一试。”

 

 

  雷狮:“……”

 

  

  如果他现在不是饿的慌,安迷修已经被自己打晕了。

 

 

  雷狮:“闻起来真恶心。”

 

 

  安迷修:“应该是被医生处理过,但是好歹是人血,将就点吧。”

 

 

  雷狮捏着鼻子喝了剩下半碗。

 

 

  “军队的血袋,应该很宝贵吧?”雷狮问,“你是怎么搞定他们的?”

 

 

  安迷修高深莫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事。”

 

 

  雷狮:“……”

 

  

  他知道安迷修这几百年来不是光杵着和自己打架斗殴,他经常跑出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也许人手里总要握着点什么才能脚踏实地地活着。

 

 

  雷狮又喝下去几碗血液,“我觉得你的血应该比较好喝,为什么不给我尝尝你的?”

 

 

  安迷修眼神暗了暗,“我现在的血可不好喝。你那要被我咬断的舌头好了?”

 

 

  雷狮舔了下下唇,“我的自愈能力一直很好。”

 

 

  说罢,吸血鬼扯过猎人的领子,咬上他的双唇,他尖细的犬牙摩擦着猎人的薄唇,很快那里就破了皮,流出了一点血,雷狮迅速伸出一小截舌尖舔去。安迷修的血液带着自己的气息,不再是身为人类时那般芬芳,但雷狮还是清晰地辨认出他的味道。他心中暗自惊讶安迷修没有推开自己,嘴上变本加厉地啃咬起来,最后血水混着唾液被他吞吐腹中。吸血鬼餍足地收回獠牙,坐了回去。

 

 

  安迷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液体。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雷狮道:“安迷修,我们消停一会儿吧,在战争结束前。”

 

 

  安迷修听见这句话,想起了很多。飘扬的军旗、摧毁的城池、成河的血流。一幕一幕人生的戏剧一场接着一场,最后也只是化为史书上的几行文字。那些仇恨翻滚到最后,也只是无力地被拍死到岸上。

 

 

  有意义吗?他反问自己。

 

 

  他又想起自己师父的头颅,果然让他真正放下是不可能的。那场战争,始终令他,也令雷狮难以释怀。

 

 

  安迷修:“好啊。”

 

 

  ……

 

 

  安迷修下楼送碗,看见艾比小姐坐在吧台边,捂着脸小声啜泣着,老板拍着她的肩膀,正在低声劝慰。

 

 

  “怎么了?”安迷修简单地在水槽冲洗了一遍,把餐具连着盘子搁在桌子上。小姑娘红着眼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别了过去,拿着皱成一团的手帕擦眼泪。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安迷修走到她身边,只听艾比小声道:“……埃米入伍了。”

 

 

  安迷修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留了张纸条。他背着我们去医队做了检查,然后填了报名表,”艾比抽噎着,“这个混蛋,竟然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就走了……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会有多凶险吗?那些军队里的东西有多可怕,他不是看到了吗……”

 

 

  “放宽心吧,埃米那孩子机灵得很,就算是在战场上,他也一定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老板宽慰道。

 

 

  “可是、可是……战争那么可怕,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伤亡,”艾比说,“我不想看他是如何英勇,也不想知道他能不能立功,只要他能安全就好。但是现在,他就这样走了。现在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艾比小姐,”安迷修开口,“你知道吗?我以前参加军。”

 

 

  艾比看向安迷修,手指抹了抹眼角。

 

 

  “我的养父,是军人,所以我也跟着他参了军,”似乎是陷入回忆,安迷修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后来战争爆发,我们一起上战场。和敌人作战真的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一件事,食物、水、物资总是短缺,休息的时间很少。敌人很强大,虽然最终是我们胜利,但我们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的养父,是死在敌人手中的。他们当着我们的面,把我的养父的头颅斩了下来。我至今还记得他身首异处的样子……”

 

 

  安迷修深吸一口气,那些画面过于刺眼,让他即便跨越六百年也难以忘怀。

 

 

  “……但是,我很清楚,他是心甘情愿的,在迎面死亡的那一刻他也不曾后悔。艾比小姐,我想你可以试着去理解一下你弟弟的想法。我们固然都希望自己重视的人可以活的好好的,但是,对他们而言,那种生活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

 

 

  艾比眼眶的红色褪去,怔怔看着安迷修,不管安迷修的话有没有听进去,她都被这个故事吸引了,“后来呢?”

 

 

  安迷修:“什么后来?”

 

 

  艾比:“……你有复仇吗?”

 

 

  这回轮到安迷修怔住了。他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艾比这个问题。他复仇了吗?复仇了。他让那个杀死了骑士长的人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还让他的种族几乎覆灭,导致他孤独地活过了整整六个世纪。但是,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不老不死的诅咒的滋味太痛苦,可他不愿也来不及后悔。

 

 

  “我还没有杀死他……但是我已经让他得到了教训。”安迷修斟酌道。

 

 

  “那你现在还恨他吗?”艾比问。

 

 

  安迷修再次静默了。恨意是驱动他生活唯一的动力,如果他不恨雷狮了,那他苟活在世上六百年的意义在哪里?

 

 

  他还是跨不过那道槛,他放不下、不想放,不想去原谅、也不祈求被原谅。他不会在永久停战的协议上签字,即便雷狮有点这样的意向。

 

 

  “哪能这么容易放下呢。”安迷修轻轻笑了起来,这个微笑略显僵硬,不自然感让一旁好奇的女孩感到了不寒而栗。

 

 

  猎人慢慢往房间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迟疑,因为他不太想见到房间内的吸血鬼。安迷修踏上扶手楼梯的最后一层,耳边一阵劲风刮过。他下意识避开,是一串冰碴子磨成锋利的椎状超他冲来。

 

 

  “?!”安迷修庆幸了一下好歹自己躲得快。他抬眼向前瞪去,手摸向背后藏起的剑。冰凌像是有生命一般,再次向他发动进攻。安迷修惊疑不定,想要办到这样,光是吸血鬼那点玩玩小把戏的魔力可办不到。

 

 

  然而,拥有强大的法力的种族,已经……

 

 

  安迷修抽出剑把冰棱斩碎,地毯上落下一地碎片。猎人收回剑,听见高跟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

 

 

  果然是……安迷修震惊地想着,面上镇定地看着出现在面前一前一后出现的两位女士,“魔女?”

 

 

  “啊呀,他果然是血猎。”蓝发魔女眨眨眼,无辜的道。

 

 

  “是呀,好巧,我最讨厌血猎了,”黑发魔女单手支着腰,娇笑道,“安莉洁,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要不要拿他练练手?”

 

 

(九)太阳

 

 

  帕洛斯已经不知道自己坐在黑暗中有多久了。

 

 

  守卫隔一段时间就会送点食物,如果按一日三餐的规律的话,他已经被关了至少十天了。

 

 

  他坐在黑暗的角落中,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衰弱下去,不过这也无济于事,他本就应是个死人,现在的日子,都是他欺骗灵魂苟得的。从接受初拥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即便在那个时候逃过一劫,将来也是不得好死。

 

 

  但是,他不后悔。

 

 

  雷狮对他心存戒心,这导致自己始终得不到想要的情报。人类终于按耐不住,发动战争,雷狮也回归家族。他得知了血族皇室所在的地方,但是这里完完全全就是血族的世界,他没有办法往外传递消息。帕洛斯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找到了接应的办法,却被抓到了。

 

 

 

  抓住他的人是雷狮的长兄,现在已经是太子殿下了。他当时浑身冰冷,如坠入冰窖。而那个传闻中脾性不好的太子殿下却露出了微笑,那张与雷狮极为相似的脸,让帕洛斯不寒而栗。

 

 

  “我可以保你,”他说,“不过你需要答应我一个小事。”

 

 

  哪里算是小事?当帕洛斯看见那份详细的名单地址,吓得几乎站不住脚。

 

 

  “殿下……”他勉力一笑,“您这是,什么意思?”

 

 

  “按我说的,把这些东西交给人类。放心,情报都是真的,骗不了你。”

 

 

  “您是在,帮我?”帕洛斯的手紧紧扭着纸张,“帮我?人类通风报信?”

 

 

  他轻蔑一笑,“人类脆弱无能,能掀起什么风浪?”

 

 

  ……

 

 

  三天后,人类教廷的一支军队悍然闯入张这会元老之一所在的家族血洗一番后特意留下三个贵族子弟,让他们给元老会和皇室带一句话:人类向吸血鬼正式宣战。

 

 

  紧接着,他们又向别的氏族发动进攻,血猎军队的目的明确而残忍,他们要将血族赶尽杀绝。起初,元老会以为这不过是食物们又一次徒劳的挣扎,但随着一条条战报的递来,他们发现了不对劲。

 

 

  是什么让人类清楚地知道那些血族们散落在西方大陆上一个个藏身地?是什么让人类在这短短的一百年间迅速崛起?

 

 

  血族已经无暇顾及这些问题,他们征服了人类那么多年,人类还从来没有反抗成功过。现在人类一次次的挑衅成功激怒了他们,他们必然要反击。

 

 

  后来帕洛斯才知道,太子殿下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现自己暗中出卖情报的事情了。他留着不去揭穿自己,完全是因为他想使用自己可以和人类通信的这一点,误导……不,不算误导,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利用人类,把祸水引到那些朝野中向来反对他成为王位继承者的势力上。确实,在自己的情报下,鬼天盟和教廷联手打击的吸血鬼家族,无一例外不是“反对党”。

 

 

  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了。帕洛斯闭着眼,直接扣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击打声,在这安静到死寂的空间内,他的耳内只有这轻轻的敲打声。过了一会儿,牢房的响起了一连串节奏混乱的脚步声,目标是冲着自己。

 

 

  帕洛斯睁开眼,是狱管,还有三四个士兵。牢门打开,领头的男人走进来,让士兵架起他。

 

 

  “审判结果已经下来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比平淡的事实。“你的刑罚是:太阳。”

 

 

  太阳是吸血鬼最害怕的事物,吸血鬼对它的恐惧,要胜过圣水百倍。因为面对明日,他们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帕洛斯瞳孔一缩,又迅速镇定下来,“你们真狠。”

 

 

  帕洛斯被押送着走出监狱,行刑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秘密进行,另一种是在皇宫外,在公众之下进行。

 

 

  天是黑的,正是吸血鬼们活跃的时刻,刑场上早就围起了一堆准备看好戏的人,送刑的队伍笔直地将人群一分为二,城堡的城墙上,皇室的成员们坐在观景台内,帕洛斯被绑在木头的柱子上,他回头往城墙上看了一眼,微笑着:“好大的阵仗。”

 

 

  黎明前的黑夜不过须臾,很快,天开始灰蒙蒙地亮起,围观的吸血鬼们四散开来,躲在角落之下,转眼间帕洛斯地眼前就什么人也没有了。仿佛他只是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迎接新一轮的太阳。

 

 

  在朝阳的第一束光照射而来时,帕洛斯被阳光刺激地眯起眼,他固执地直视久违的阳光,身体开始炙烧起来也不管不顾。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见初升的太阳了?他以为自己会不为所动,但现在他的心间涌上了无限的悲伤渴望,好像为了这一刻的日出,他都能拼尽生命在所不辞。他眦目欲裂,身体彻底投身于烈日的火光,直到化为灰烬。

 

 

  很少有人会愿意受到这样的刑罚。血族一生都无法触碰阳光。阳光是他们致命的武器,只要指尖稍微一碰就会被灼烧得皮开肉绽。原本想兴致勃勃观看刑罚的吸血鬼中有好几名女性捂着嘴跑干呕不止,而年幼的孩子们则被父亲纷纷捂上了眼睛,这可怕的太阳,连吸血鬼的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最后仅仅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和烧到一半的心脏。十分钟过去,没有人说话,全场静寂,直到城墙上冷眼旁观的王轻咳一声,候在一旁的典狱长才恍然清醒过来,披上斗篷下去吩咐人开始清理现场。

 

 

  卡米尔站在雷狮身后,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站在王的身侧的太子。太子带着面具,嘴角仿佛有若有若无的笑。

 

 

  “雷狮。”血族的王喊道。

 

 

  “在。”抱着胳膊悠闲地坐在椅子里的三殿下不紧不慢道。

 

 

  “现在叛徒已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死得好。”雷狮评价道。

  

 

  “三殿下!”一名大臣怒道,“这是你的血亲!”

 

 

  雷狮深知自己难以脱身,他无所谓地笑笑,没有什么诚意地说:“是我疏忽了。”

 

 

   他的父王大概是早已习惯了这儿子的脾气,有火也不好发作,“他是你的血亲,你必须要负一部分责任。”

 

 

  雷狮从善如流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旁边元老院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皇帝揉揉眉心,“你有这份心很好。现在人类妄图战胜我们,你在外游历多年,对他们最为了解,去军队领个职位,后天上路吧。”

 

 

  这是要他戴罪立功了。

 

 

  雷狮应了一声,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血族的都城是位于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之中,这是一片人类的禁地,因为这里地势险要,森林密布,而在峡谷的东北处,就有一条狭长高耸的山脉,将那边彻底与世隔绝起来。

 

 

  王城内的皇室里,雷狮走过长廊,不需要侍女的引导,就轻车熟路推开了房间的门。这里熟悉的摆设,跟自己离开时没有任何差别,雷狮松开领口,径直走到露天阳台边的书桌,拉开椅子坐下。

 

 

   “你说你有事要跟我说?”他随手拿起一支羽毛笔,放在指尖把玩。

 

 

  卡米尔颔首,把腋下夹着一卷地图,摊开在桌面。

 

 

   “这些是人类宣战前进攻的地点,”他指了指地图,上面有好几个地点被圈了起来,“这里面,有一小部分的家族,不仅是血族,同时也是‘卧底’,是人类王国中贵族一样的存在。还有一部分,是明显具有目的性的进攻。”

 

 

  雷狮颔首,示意他继续。

 

 

  “这些被人类‘击溃’的家族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元老会中的……‘反对派’。”卡米尔低声道,“我一直有一点很疑惑,我知道大哥一直对帕洛斯有防范的心思,所以不曾让它接触到什么核心的秘密,假设是在‘他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这一条件下,我认为它应当是不会那样大大方方认罪的。”

 

  

  “所以,他应该是知道不少重要的情报,只是不是从我这里得到的。”雷狮道,随即静默。

 

 

   自从大逆不道的三殿下从皇宫出逃,公然挑衅皇室以及元老会,他头顶那个“王位继承人”的头衔就这样丢得远远了。二皇子早夭 剩下的人选就只有大皇子一人了。

 

 

  对于王位继承者的选择,在血族中,需要满足的条件有三:第一,必须是始祖吸血鬼的直系后代;第二,需要在任的王的认同;第三,需要经过元老会的认同。

 

 

  雷狮亲手抛弃了唾手可得的皇冠之后,元老会便争议不断,如果雷狮不行,就只能让大皇子当太子,但雷狮又不是死了,说不定哪天又会回来。老国王迟迟不表态,说是尊重元老会的决定,但或多或少心里头是有么点偏袒三殿下的。这样一来,皇宫内的局势对大皇子是非常不利的,不过他从来没闲下,积极做事,拉帮结派,很快,元老会中分化成三派,一是“赞成派”,一是“反对派”,剩下的中立。

 

 

  好巧不巧。现在大皇子成功得到太子之位,而反对它的那些势力中,有好几个被人类打得措手不及,甚至送了命。

 

 

  卡米尔紧紧盯着雷狮,观察着他的表情,虽然出逃多年,但他们对血族的形势还是了解颇深,距离的差距丝毫不影响雷狮知道自己的大哥为了一个他三弟不屑一顾的皇位有多努力。

 

 

  “大哥,这毕竟涉及到了血族以外的东西。”卡米尔道。

 

 

  雷狮的表情晦暗不明,捉摸不透。他支着下巴,和所有的吸血鬼一样,他对于自己的种族总是有十足的自信,从来不觉得人类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至少与他对上的人类,没有一个能与他抗衡,除了……

 

 

  雷狮从座位上站起来,“我们没有证据,这些都只是猜测。目前最重要是,不是去内讧,而是去想想要怎么对付那些吸血鬼猎人。卡米尔,派人盯紧点那个家伙,要是他又有什么动作立刻告诉我。”

 

 

  卡米尔颔首。这时,一个人破开落地窗,玻璃碎了一地,一副无比急躁的样子。雷狮一看,是前天被派去前线的佩利。

 

 

  “老大!”佩利浑身是伤,嘴角挂着血丝,眼眶泛着充血后的可怖的红,“前线战败!人类军队攻入了‘血界’,正在朝东南方向全速进攻!”

 

 

  ……

 

 

  另一边,得到战报的太子殿下手指紧紧捏着一张纸,如果细看,可以发现他的手在小幅度地颤抖着。

 

 

  负责传信的蝙蝠化为人形单膝跪在一旁,“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蒸汽机……蒸汽机……”太子念了两遍这个陌生的新名词。“难怪你们有那么多圣水,原来是因为这个东西。”他挥手命令道:“去把那个混血叫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着黑色眼罩的人出现在面前。

 

 

  “之前你答应过我,为我做事。”太子殿下走到他面前。解开他的眼罩,和他诡异的异瞳对视。

 

 

  “现在,是轮到你为我效忠的时候了。”

 

 

 

(十)魔女

 

  

  安迷修和雷狮的再次见面,是隔着数百米的空气。支援来的太迟。安迷修匆忙赶到,看到的只是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骑士长。

 

 

   接下来的场景,安迷修一生也忘不掉。飞溅的热血、染红的头颅、死不瞑目的双眼。血族军队兴奋地叫喊起来,人类的鲜血最能激发他们那丑恶贪婪的本能。而罪魁祸首漠然地放下刀,抬抬手让人清理现场。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遥远地人类军队,和安迷修对视了。他的目光越是轻飘飘,越能掀起安迷修心头千万重的恨意。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下马离队,以免自己控制不住冲过去杀死雷狮,用银剑穿透他的心脏,以牙还牙,把他钉死再十字架上的欲望。

 

 

  失去了骑士长的血猎军团如同无头苍蝇,一时间陷入混乱。血族乘胜追击,人类节节败退。三天内,安迷修被副骑士长撤离前线,软禁在军营,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毕竟他们不能再失去一个优秀的战力了。原本居于上风的人类一下子被打压下去,之前的成果差点付诸东流。

 

 

  但是这一次,人类没有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龟缩回自己的领地偏安一隅。在得到前线的紧急战报后,教皇陛下带领自己的亲卫队赶赴前线,亲自督战。教皇对于圣徒们来说,就是最接近神的那个人,他的亲自到来,一下子点燃了萎靡多时的士气。现在,神圣的教皇镇定自若,用沉稳的声音告诉他们,“神告诉我,这一战,人类必胜。”还有什么可以组止吸血鬼猎人们抛头颅、洒热血?

 

 

  陛下的一番讲话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在士兵们的喝彩声中,教皇踱着步子,走到副团长身边,轻声问:“他怎么样?”

 

 

  副团长摇头。

 

 

  教皇皱了一下眉头,“带我去见他。”

 

 

  军营里,只有一把火把充作光源。安迷修支着一条腿坐在角落,一半的身子都埋没在阴影中。他的眼神空洞却又让人觉得害怕,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前挂着的银色十字架。教皇放下帘子,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对着他抬手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巴掌。

 

 

  安迷修懵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教皇。

 

 

  教皇:“他这个状态持续多少天了?”

 

 

  目瞪口呆的副团长:“呃,三天。”

 

 

  “废物!”教皇喝道,“安迷修,你是三岁的小孩子吗!”

 

  

  安迷修皱起眉头,涨红着脸抿唇不语。

 

 

  “你真该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教皇陛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至于吗?人类要灭绝了吗?!你这是什么状态!!”

 

 

  安迷修低吼道:“可是骑士长死了――”他的领导者、他的师父、他的父亲,就这样,在眨眼之间,全都没了。他成了一个彻底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人。就像在十几年前自己被骑士长从尸体堆里捡出来前一样。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人。悲伤让他近乎麻木。他的世界坍塌了一半。

 

 

  “那又怎么样!”教皇厉声道,“你的意志力都被狗吃了吗!你忘了你宣誓时说的话了吗?!你现在在干什么!”

 

 

  安迷修被他的话一下子冲击的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哑着嗓子,“我……”

 

 

  然而教皇并不给他发泄情绪的机会。“我知道你死了师父,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心痛吗?”教皇狠狠把他一拽,安迷修踉跄几下才站稳了,“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也不允许给你时间去哭丧!三天、三天而已!你知道我们损失有多大吗?猎人,是时候该站起来了!你觉得你在天堂的父亲,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开心吗?!!”

 

 

  如果安迷修观察力再细致一点,会发现教皇陛下的手微微颤抖,眼睛中也带上一抹痛色。但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任由领子被扯着。过了一段时间,教皇的话才慢慢传入耳中,带动起他停顿的大脑。

 

 

  安迷修瞳孔紧缩,低下头。

 

 

  “陛下……”过了半晌,安迷修眼眶泛红,“对不起。”

 

 

  “相信我,总有一天,你可以亲手复仇,”教皇松开手,道,“好了,我的孩子,去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上我帐内报到。”

 

 

  ……

 

 

  再次出现的安迷修,已经和刚才判若两人了。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洗净身上积攒了三天的尘土。猎人把自己那些糟糕的情绪收拾的一干二净,他恢复正常――至少外表上是看不出来什么了。教皇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过来。”

 

 

  安迷修走近一步,他发现帐内一个人也没有。这说明接下来教皇陛下接下来说的事,极为重要,重要的不能让别人知道。

 

 

  教皇递给安迷修一个东西,安迷修低头一看,睁大眼睛。这是一枚勋章,设计华丽繁复,代表着可以任意发动一部分军队的兵力的权力。

 

 

  “带着我的亲卫队里的几个血猎,”教皇说,“我们知道了血族都城真正的所在地。”

 

 

  “……!”安迷修,“可是,这个不是连鬼狐天冲也不知道的吗?”

 

 

  为了组建“狩猎”吸血鬼的军团,教廷需要强大的兵力,在除去他们亲手培养的骑士团以外,教廷不得不将目光放到整个西方大陆,招募起自由血猎。

 

 

  事实上,因为历史原因,拥有十字架的吸血鬼猎人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自由血猎。这些人大部分是无法通过测试的猎人。自由血猎水平参差不齐,而且散乱难以控制。同样的,自由血猎也不怎么待见他们。嘲笑他们尸位素餐的比比皆是。但是,正规军就是正规军,教廷的号召吸引了许多自由血猎的目光。其中也包括了规模最大的血猎组织――鬼天盟。

 

 

  鬼天盟的团长鬼狐天冲和教皇做了个交易。他们在血族内部有眼线,知道很多内部情报。骑士团一开始突破的那些血族元老的家族地点,就是鬼天盟提供的。

 

 

  作为交换,鬼天盟所有成员必须列入正规的骑士团当中,不是临时军,而是作为正规军参战。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条件,着实令教皇头疼不已。

 

 

  血猎军队发展过快,不知道被各方势力明里暗里渗透了多少。教皇无心与他们玩权力的游戏,在得到自己人带来的可靠关键的情报后。发现他所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中,只有亲卫军以及已经战死的骑士长养子兼弟子,安迷修。

 

 

  “人类的世界还是有太多身不由己,这也是为什么人类在与吸血鬼这么长久的对峙中总是处于被压迫的那一方的原因,”教皇轻叹一声,“因为在外敌面前,我们自己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安迷修将要带着小队在深夜离开,凛冬已至,面临在他们面前的,是难测的深渊。他需要和教皇陛下最信任的猎人一起潜入血族的腹地,前往一个人类从未踏足过的禁地,那里有成片的高大的森林,还有悬崖峭壁。

 

 

  教皇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快讲完时,又一条战报递了上来。

 

 

  红色的布条。安迷修身形微微僵硬。上一次见到这个,还是在得知师父被擒,请求支援的时候。

 

 

  教皇打开羊皮纸,视线扫过文字,脸色阴沉下来。

 

 

  安迷修急切问:“怎么了?”

 

 

  教皇陛下猛的拍桌而起,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魔女族,和血族联手,向人类宣战。”

 

 

  ……

 

 

  魔女族人数稀少,向来与世无争,处于中立。她们拥有常人没有能力,是大自然的宠儿。但正是因为她们过于强大,被人类所忌惮。魔女族和人类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勉强维持和平的状态。

 

 

  想要激怒她们,其实非常容易。魔女族成员极少,她们重视每一个家族成员,特别是年幼的孩子。幼年的魔女是延续种族的命脉,是珍贵的宝藏。他们脆弱单纯,是成年魔女们极为爱护的对象。魔女族容不得小魔女受到一丝伤害,更别提……有人要杀了她们。

 

 

  “虐杀魔女族幼童?!怎么可能!”教皇陛下朝着递战报的近侍吼道,“去查!这件事必须查清楚!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惹她们!”

 

 

  安迷修皱着眉头,“陛下,我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吗?”

 

 

  教皇呼出一口气,沉思片刻,“继续。你放心,我已经集结了各国军队。等新的一批圣水就快生产出来,联军就可以清扫战场了。我们目前需要的,是你们探查回来的重要情报。”

 

 

  安迷修单膝跪下,向教皇行礼,“我定不负众望!”

 

 

  教皇神情柔和下来,伸手轻抚他的头顶,“对不起,安迷修,要是他还在,肯定不会愿意让我给你这么冒险的任务……但是,我相信你的能力。这一路凶多吉少,很可能会丧命。”

 

 

  “为了人类牺牲,我在所不辞。”安迷修沉声道,将脖子上的十字架扯了下来,站起身。

 

 

  教皇接过猎人的银色十字架,他知道,这是猎人身上最重要的信物。但是在潜入敌人的阵营时,能少带一个身份标志最好。

 

 

  “我们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教皇垂下眼,握紧手中的十字架,“如果你们当中没有一人回来,就……自己好好保重。”

 

  

 

 

(十一)复仇

 

 

  安迷修坐在阴暗的车厢内昏昏欲睡。

 

 

  他此刻的状态不是很好,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身上穿着麻布衣,乱糟糟的头发和沾满灰尘的脸显示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安迷修虽然困倦的不行,但马车颠簸,让他的头总是一不小心磕到板子上,十分不安稳。

 

 

  大约过了十分钟,马车停了,隐隐约约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门被打开,安迷修微眯者眼,有人粗暴地把自己从马车上拎下来,推到一个身披斗篷的人面前,这个人长着张马脸,颧骨突出,活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尸。安迷修的眼睛因为突然强烈的光线视线模糊,近距离一看,被吓到了。他的反应刚刚好契合现在的场景,让吸血鬼很是满意。

 

 

  “大人您看,这次的货不错吧――”一个紫红色头发的年轻男性双手交握,脸上砌满了讨好的笑,“身体健康,没有生过病。他的血是上上等的,卖给贵族们一定可以赚个好价钱,您说是不是?”

 

 

  废话,就连三殿下也惦记着我呢。昏昏沉沉的头脑中,安迷修几乎要不能运转的大脑中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瘦高的吸血鬼闻言凑了上来,打量起这个脏兮兮的新货,安迷修嫌恶地躲了躲,马上被紫发的青年一巴掌拍了回去。那个吸血鬼没有血色的脸浮现出了诡异的笑,眼里闪现出病态的贪婪,“好、好,是很不错......”他捏了捏安迷修的上臂,又用鼻子嗅了嗅,“你们这次做的很好,进城吧。”

 

 

  听到这句话,安迷修打了个激灵,狠狠咬了咬舌尖,紫发青年对着吸血鬼千恩万谢了一番,让车夫重新把安迷修塞了回去。

 

 

  车又重新往前挪动,踏进了一个阴森的血族王城。

 

 

  亲卫军小队被扔在了一个地窖里,这里大概是等待着被贩卖的血仆的集中营,有很多人类,因为安迷修的缘故,他们的待遇似乎还比大多数人好了一点,有一个专门的空间。

 

 

  紫堂幻在确定没有了外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安迷修松绑,被捆久了的安迷修现在浑身僵硬,直接跪在了干草垛中。

 

 

  有人敲门,是刚才的两位披着斗篷的马车夫。二人同时拉下帽子,露出两张年轻的面孔,其中金发碧眼的少年看见安迷修吓了一跳,跑过去把他扶起来,“安迷修,你还好吗?”

 

 

  安迷修翻了个身坐在干草堆里,抬起胳膊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前线有了魔女族助阵的血族军队气焰嚣张,在他们潜入的这几个星期内,人类、魔女、吸血鬼打的不可开交、难舍难分。人类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不能有片刻的松懈。

 

 

  教皇交给他的人手是事实上只有三个人,其中格瑞和金都是血猎,而紫堂幻是来自一个以驯兽为名的家族。在潜入血族的一路上所有的通信工作都是由他来完成。

 

 

  “接下来该怎么办?”格瑞沉声问。

 

 

  安迷修思索一会儿,“我会被送去哪?”

 

 

  “雇主,购买血仆的吸血鬼们一般都是富商或是贵族。皇宫也会定时抽调一批。”紫堂幻说。

 

 

  “说起来,教皇陛下来信了么?”金问道。

 

 

  “他已经收到了全部信件,如果前线顺利,不到一个月,他就可以抽调出兵力,直接端了吸血鬼们的老巢,”紫堂说“他......让我们尽快回去。”

 

 

  安迷修接过信件,看了片刻,把信递给瑞金。四个人都确认过一边字迹后,金:“那我们怎么出去?”

 

 

 在探索的路程中,他们遇上了血族的军队,好险之前他们有就在狩猎时收到过血族的血仆搜索者的身份证明,在勉强把自己伪装成运送血仆的马车蒙混过关后,被送到了这里。

 

 

  “不,过两天他们自然会赶你们走。”安迷修说完这句话后,发现三个人齐齐盯着他。

 

 

  “我可是’血仆’,他们怎么可能会放我走......”安迷修苦笑一声。

 

 

  “可以有办法逃走。”格瑞说道。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留下来吧。紫堂,你的鸟借我两只用。”安迷修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天过后,你们就走吧。”

 

 

  “可是......”金有些急道。

 

 

  “金,你还有姐姐在等着你吧?”安迷修微微一笑,手心紧紧握住银剑,“真好啊,你还有人牵挂着。但是,我没有了。我现在是孑然一身。”

 

 

  

  安迷修的脑内闪现着那个刺眼的画面,他的师父――父亲――首领的鲜血。他不敢去想血族会去如何对待他的尸首……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能把他带回祖国,葬在他们的家园,那里有青草绿地、花鸟树木,一切是那么美好。安迷修又猛然看见站在尸体旁的那个人,那漠然的眼神,让他太阳穴一阵刺痛。

 

 

 

  “所以,如果可以再多做点什么,我不介意让自己再危险一点,”安迷修继续道,“我要看看,他所在的皇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

 

 

  两天后,血仆的“抓捕者”再一次出城,带着马车离开王城。

 

 

  三天后,那个据说血液极为上乘的血仆挣开束缚,逃走了。行踪至今不明。

 

 

 

  半个月后,戴罪立功的三殿下从前线回归,参加大皇子的册封大典。

 

 

  雷狮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典礼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他的大哥无论如何也想让他亲眼看看原本属于自己的皇冠是如何拱手送与他的,竟然让还在前线的他连夜赶回。

 

 

  成王败寇,即便无心王位,但当看到自己的所有物被抢走时,雷狮还是不免有些膈应。典礼较于自己十五岁的那一场要稍显寒酸,毕竟现在还是战时,不能过于铺张浪费。

 

 

  不过即使排场不太理想,膈应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太子殿下心情大好,有了魔女族助阵。加上对方的骑士团团长已死,人类注定要败,而这场册封礼,也是他们提前庆祝胜利的庆典。

 

 

  贵族们欢声笑语,送上虚伪的祝福。殊不知复仇的骑士站在暗中,一双眼睛亮得可怕。

 

 

  变故是发生在散场前的最后一刻。卡米尔抱着一叠文书比雷狮先行一步回到他的房间。因为一些原因,卡米尔并不能以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参与这些重大的场合,比起跟在雷狮身后冷眼旁观,他还不如先行退场忙些实事。

 

 

  因为典礼的原因,皇宫内部显得冷清多了。暗夜下始祖吸血鬼的城堡阴暗冰冷,脚踩在台阶上的回响空旷清晰。夜风阵阵,卡米尔在长廊中找到雷狮的房间。两扇沉重的门板紧紧闭合,门框的用暗金描绘着边沿,吸血鬼苍白的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纹路,然后稍稍用力,推门而入。

 

 

  一踏进来,卡米尔的直觉就开始报警。落地窗的玻璃碎了一地,案台上的文书不再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而是乱成一团。卡米尔赶紧上前检查书桌。被风卷起的落地窗窗帘间突然寒光一闪。

 

 

  卡米尔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躲,没完全躲过,腹部中了一剑。

 

 

  银剑?!钻心的剧痛让卡米尔跪倒在地。他心中大骇,王城严禁银制品,皇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刺客披着侍卫的服装,一步一步走近。卡米尔挣扎着去摸佩剑,而浴血的杀手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一把银剑径直洞穿了他的胸膛,把他钉死在地上。

 

 

  卡米尔双目圆瞪,银剑捅穿了他的心脏,他的视线模糊起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好痛、好痛啊……卡米尔浑身颤抖,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滚落下来,但他咬紧牙关,硬是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

 

 

  吸血鬼聪明的大脑,在陷入永恒的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双剑……

 

 

  是他。

 

 

 

(十二)血亲

 

 

  雷狮发现一个事实,一个他不太愿意接受的事实。

 

 

  吸血鬼过于骄傲,他们从来都以为自己可以碾压人类,却不知道在他们的压制下,人类迅速成长。当他们在忙于沉迷鲜血和内斗时,他们的食物们,已经想出来怎么对抗自己的办法。雷狮发现,即使这一次,血族赢了,人类也会很快卷土重来,因为他们成长的太快了。

 

 

  那么多的圣水,用不完似的,好似裹夹着剧毒的毒药,侵蚀着他们的种族。大势已去,雷狮却仍然不愿意顺应天命。始祖吸血鬼在最后一刻,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迎接人类带来的死亡。

 

 

  卡米尔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划开自己的心口,一笔一划把仇恨刻在了记忆里,只要略微一浮现,就能让他愤怒无比。

 

 

  他亲手砍下安迷修的师父的头颅,而安迷修反过来捅了自己的弟弟,如果恨意像金钱一样可以抵消掉就好了,可这是不可能的。

 

 

  雷狮那天早晨,被人从软禁自己的高塔上带下来。他被太子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囚禁在了这个高塔。他们那个年迈到生活无法自理的父亲早已不能庇护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

 

  

  雷狮不明白太子殿下抽了什么风,竟然肯把自己放出来。不过当他看见皇宫里混乱的一切,立马就明白了。

 

 

  “怎么会这样?!”他拎过给自己解开手铐的侍卫,吼道。

 

 

  那个人吓得涕泗横流,“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就这样出现了!!我们根本反应不过来!!”

 

 

  雷狮把他扔在一边,快步向着宫内走去。

 

 

  他看见仅存的禁军,头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他向来游刃有余,还从来没有怎么遇到这样的困境。最可恶的是,他的困境永远和吸血鬼猎人挂钩!

 

  

  三殿下拔下挂在墙上的长剑,高高举起。

 

 

  “殿下!”禁军首领看见他提着剑就要往外走,吓得够呛,“您这是……?!”

 

  

  雷狮的背影逆着光,他看了眼仅存的战力,淡漠道:“出去杀敌。”

 

 

  “即便是死,”他脸上露出一个凶狠的笑,“我们也虽败犹荣。”

 

 

 

  ……

 

 

  血族没有想到,人类会这样来势汹汹。

 

 

  雷狮看见安迷修浴血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又看见人类的军队逼近城堡,刀刃直指始祖吸血鬼家族。元老会尸位素餐的家伙们已经不知道上哪自生自灭了,黎明的太阳升起,吸血鬼猎人们踏碎一地金光,带来了无限的阴云和哭嚎。比起神明的使者,他们更像是地狱的恶徒,因为他们的到来,把这里变成了屠宰场。始祖吸血鬼不愧是担得上“始祖”这一称呼的,这一战,安迷修他们打的异常艰难。到了最后,他们几乎是同归于尽。安迷修在重伤后陷入晕厥前,向守在森林外的联军,发射出请求支援的信号。

 

 

  ……

 

 

  皇宫的辉煌已然荡然无存。

 

 

  雷狮握着剑,一番作战后,他的双眸中莹莹亮光已被磨平。吸血鬼浑身染血,像是从地狱踏足而来的修罗。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他踩出一串串血脚印,寻找着下一个敌人。然而耳边安静的可怕,没有一点生息。

 

  他走过红色的地毯,路过大门口的顶柱,突然听见了,细微的呻吟。

 

 

  是安迷修。

 

 

  ……

 

 

  雷狮是从坍塌的城墙砖瓦间扒出安迷修的。

 

 

  大火已经失控,王城倾倒、昭示着一个种族倾尽覆灭,天空适时地昏暗下来,混沌沉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奄奄一息的猎人还在苟延残喘,求生的本能让他还在艰难地呼吸着。他的胸膛被洞穿,血迹从背后蔓延开来,像是一朵鲜艳明丽的花,热烈地盛开着。雷狮没有温度的双眼盯着狼狈不堪的猎人,他双手微颤,极力克制住自己一把扭断他脖子的冲动。

 

 

  啊,是他。雷狮心想,这个杀死了我的弟弟,潜入了皇城、把人类军队引来这里的大功臣,一个……赫赫有名、英勇无比的吸血鬼猎人。为什么他不早早就在那个混血种的案子里杀了他呢?

 

 

  雷狮狠狠地踩了他几脚,已经处于无意识状态的安迷修眉头紧皱,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发出轻微沙哑的呻吟,身体扭动着想要挣脱。雷狮突然感到了点扭曲的快意,他半边脸都是血,咧开嘴一笑,就露出了森白的犬齿。恶魔的獠牙张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报复的好办法。

 

  

  他把安迷修拖到墙角,把他翻了个身,人类骇然的伤口像是裂谷一样狰狞,沾满了尘土。雷狮把头埋进猎人的颈间,深深嗅着他芬芳香甜的血腥气,贪婪的吸血鬼终于对这个垂涎已久的身体如愿以偿,将犬齿嵌进他的肌肤,穿过他的静脉,他的血液滚滚涌入自己的口腔,一身热血全数被自己吞吃入腹,过了许久,他又抬起头,伸手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划破的手腕流血如柱,浇进将死之人的嘴。这一定是从古至今最随意、最仓皇的一次初拥,但是末日之下,天地之间,两个人靠在一起的身影,不知怎么也莫名渗出了几分仪式的庄严感,大概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无论如何也没什么可以再打动他们了。

 

 

  遥远处马蹄声逼近,雷狮有些踉跄地站起来,粗暴地拎起自己新生的血亲。

 

 

  烟尘四起,教廷军队悍然闯入血族的领地,而始祖的王宫内,只有堆满尸体惨烈的样子,没有了任何生息。

 

 

  ……

 

 

  安迷修意识恢复清醒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任何生理上的不适。他躺在一个坚硬的地方,狭小逼仄。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瞳孔不知道为何在几乎是一瞬间之内适应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看清楚了眼前木板的纹路,他意识到,这不对劲。

 

 

  撑起上半身,他抬手顶开眼前木板。这块板子意外的沉重……果然,当他把木板推开后,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棺材里。

 

 

  纯黑的棺木,十字架的花纹,大片大片白色的花堆满在上面,只要稍稍一动棺盖,就有白色的花瓣掉落下来,花香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一个城堡。

 

 

  没有火把,没有光源,只有月亮。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连疤痕都找不到。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大。安迷修颤抖地抬起手,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嘴角时,一道声音响了。

 

 

  “你在干什么呢?安迷修。”

 

 

  听到这个声音,安迷修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将视线转移,望向声源,“……雷狮。”

 

 

  脚步声响起,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影,像是一个怪物。安迷修从棺材里翻出来,退后几步,紧紧盯着他,绿眼睛中竖直的瞳孔皱缩,翻滚出的,是近乎咬牙切齿要将眼前的吸血鬼生吞活剥的恨意。

 

 

  雷狮一步一步上前,安迷修无处可退,靠在墙角。恶魔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微笑道:“这双眼睛真好看。”

 

 

  话音一落,被激怒的安迷修一拳挥了过去,打散的确是一个即将消散的幻影。雷狮再次出现在他身侧,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安迷修被他控制住,然后硬生生被拖到了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面前。惨败的月光下,安迷修看见了自己――尖细的竖瞳,长长的犬齿,苍白的皮肤,安迷修浑身颤抖起来。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让他感到惧意。他绝望地闭上眼,不敢多看这副他最痛恨的敌人的样子。只要一看见这张充满了吸血鬼特征的脸,他就忍不住泛恶心,好像能看见自己吞食着血液的场景,丑恶又耻辱。

 

 

  他为什么没有在雷狮找到自己之前一剑了结了自己呢?这样至少他是作为一名吸血鬼猎人而死去的。他万万没有想到,是雷狮,竟然把他从废墟中挖了出来,然后给予了他初拥。

 

 

  “为什么――”安迷修的字像是蒸汽机各种零件下摩擦出的声音,沙哑而刺耳。

 

 

  为什么不干脆杀死自己?为什么不惜用自己的血液把他从地狱的入口拉回来?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雷狮从镜中盯着安迷修痛苦的表情,“为什么?”他慢慢重复着安迷修的话,“你还问我为什么?”他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在阴森的古堡内,回荡着扭曲的回音。

 

 

  他掐着安迷修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着让他杀了他。但是,不行,这样就太便宜这个血猎了。雷狮指尖使力到泛白,然后突然松开。安迷修跪倒在地,咳嗽起来。雷狮俯下身,语气温柔地在他耳边道:

 

 

  “--因为我想看见你这张痛苦的脸呀。”

 

 

  “……”

 

 

  “我想看你痛不欲生的样子,想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让你永远也无法直视太阳,从此你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和你所唾弃的、恶心的怪物待在一起,待在这个肮脏的古堡里。继续挣扎啊,猎人?在这片污黑的泥潭里。你们不是自诩为上帝之剑吗?真是可笑……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让你染上最罪恶的颜色,把你从神圣的十字架上拽下来。让你的神看看,你究竟是如何变成最下作的样子——”

 

 

  “闭嘴!!”安迷修捂住耳朵,“不会的!!我不会的!”

 

 

  “哦?你可以控制吸血鬼的本能吗,”雷狮问,“饥饿的欲望会把你折磨疯,最后让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失去理智的疯子。安迷修吸血的样子,真是好想看一看,哈哈哈哈哈哈。”

 

 

  眼眶干涩泛酸,安迷修张大嘴,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声,他像是一头困兽,挣扎着不惜掩耳盗铃。不……不……不……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与其这样苟活,他不如去死!神智不清的猎人抱着脑袋狠狠撞碎那面镜子,镜中那张吸血鬼丑恶的脸立刻碎成一片片,尖利的碎片划伤他的头,血液从额角淌下。安迷修却好像没有知觉,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就无法忍受,他一下一下地撞着镜子,徒劳地想要消除所有的镜像。

 

 

  “喂喂喂,你这是干什么?”雷狮一把抓住他往后拖,“安迷修!你这条命可是我给你捡回来的,你好歹珍惜点。”

 

 

  安迷修咬着牙,“雷狮――!!!”

 

 

  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力量一瞬间爆发到最大,一把推开了吸血鬼。安迷修艰难地爬了起来,扶着镜子,然后猛的转身。

 

 

  他红着眼眶瞪着雷狮,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了、你!”

 

 

  “就凭你现在?我亲爱的血亲。”雷狮嘲道。

 

 

  “我要杀了你。”安迷修声音平静下来,说是平静,不如说是空洞。他的余光捕捉到月亮的方向。这是他从今以后,唯一可以直视的光源了。

 

 

  太阳穴传来的剧烈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才感受到,安迷修被刺激地清醒了过来。他被剥夺了站在阳光下的资格,失去了和人类一样汲取力量的方式,但他仍然是神虔诚的信徒。只要他还是信仰者,他就还有走下去的动力。

 

 

  他总有一天,会杀死这最后的吸血鬼。

 

 

  “等着吧。”他把一切翻滚的情绪全部倾泻在眼前的人身上。他黑色的影子是最邪恶的阴影。

 

 

  “我会成功的。”安迷修的眼里燃起了新的火花。

 

 

  这团火焰,名为仇恨。

  

tbc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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